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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俗大雅 相反相成——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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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羲之最有艺术创新精神,他的字既体现着那个时代最时尚的审美追求,又很好地继承了书法的艺术传统,融大俗大雅于一体,因此千余年来备受推崇,书家奉为至宝,老百姓也喜欢看,是雅俗共赏的艺术典范。

 雅俗共赏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也是最难达到的一种境界。在创作上,以功利观念作引导,故作标新立异之态,这是艺术的偏激。艺术偏激容易做到。不奇也奇,不怪也怪,粗必细之,细必粗之,疏必密之,密必疏之,直必曲之,曲必直之,破中和之气,假奇险之相,破中庸之道,假剑拔弩张之势,凡此等等皆是。以偏激假个性,还喜不自禁,这在当下各艺术领域都有表现,但前几年书界尤盛。

 沉缅过去,中规中矩,不动前人法则,不越前人尺度,对前人艺术行为只有顶礼膜拜,以为唯此才是艺术,这是艺术的守旧。以守旧表示继承,表示恪守艺术传统主义,这也容易做到,但是会迟滞艺术的发展与艺术的时代性。陶渊明的桃花源中,洞中的人们不知秦汉,不知魏晋,这种固态化的世界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艺术也是这样。

创作上另有需要提到的是,单一的雅,以雅示清高;或单一的俗,以俗示俚趣,艺术实践上也都容易表现。这里补充一句,偏激不是创新,因此艺术偏激不是艺术的俗;守旧也不是雅,因此艺术守旧也不是艺术的雅。只有雅致或有俗韵的艺术,特征之间审美关系单纯艺术关系简单。雅俗共赏则不同,创作立意高远,艺术表现不舍特征不拘特征的美感品格,艺术认识由表及里,艺术实践必定复归于真。所以雅俗共赏的艺术在创作上很难,难在它的各种艺术因素与各种审美关系之间有很严密的艺术逻辑在内,只是它求之于大道,也就生出无意摆放之态,因此也才有后来的雅者见其内俗者悦其相的欣赏大观了。这很像泰山的五大夫松,黄山的迎客松,树叶、树梢、树枝、树干,左伸右屈,下俯上仰,其状天然,人见人喜。但是它们这种形状的形成都是生命与自然力冲突的结果。所有的冲突都是一理,但具体冲突不同,所以千姿百态,千形万状。所以,一棵迎客松死了,还可以再找一棵替代,一样吗?不一样啊。不一样吗?很像啊。自然之趣,在于自然之理。老子说,道在,大象无形。然否?所以书画创作中的“艺术匠心”“匠心经营”之类,其实是创作上对各种艺术元素、审美关系的精到布置与合理安排。我过去讲书法线条要凝练,意思就在这里。是强调特征要少,内涵要丰富。这就需要把每一个书法特征,每一个笔墨关系,从美与审美的层面去深究其来踪去迹,去把握它作为存在的可能性,去探索字的形态与社会实践及人的文化心态与审美心理的关系。过去有人讲书法创作要会读帖,会临习,会养性,会悟道,会创新,作为认识是有时代感。但这也只是谈到了一个过程。我的思想是字要活起来,书法要成为社会生活的一种符号,就像在画家色彩就是社会生活的符号,在文学家语言文字就是社会生活的符号一样。当然,各有规矩,各有道,都要守。这样才算是“随心所欲”。古人有古人的随心所欲,今人有今人的随心所欲。王羲之的“神助”不同于蔡邕的“奇怪生焉”,颜真卿的感觉也不同于王羲之,沈鹏先生、欧阳中石先生也各有自己的任意挥洒处,也各有自己的规矩。但是今人不同于古人的地方就在于书法的社会功能转变后,它在书写上有了新的时代的自由度,它与社会与人有了更多的更密切的联系,我们对书法的认识事实上同古人,比如王羲之时代的人,颜真卿时代的人,乃至民初前后的人,有很大的不同。我们眼中的王羲之与王字不可能是王羲之时代、颜真卿时代人们感受到的王羲之与王字。我们的认识与感觉是一种历史化了的存在。所以我们比古人更自由,这种时代感、历史感我们不能不注意。所以我说当代的书法艺术不简单,它不再是简单的写字,而是真正的写心。我把雅俗共赏作为当代书法艺术的一个很完美的境界提出来,也是着眼于书法的这种历史变迁,要让它大众化,让它走进人民大众的文化生活与审美活动中去。古人把它束之高阁是受那时文化为少数人所有的限制,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不同了,人民当家作主,人民也要快节奏地跨越历史文化的时空,让书法成为培养民族感情,传承民族精神的一种文化手段。雅俗共赏的书法艺术创作,它的写心更难,难就难在它不是只写书家自己的心,而是写社会之心,写时代之心,写历史之心,其形有限其意超迈。而称它的境界为大,也在此,在于它脱去了一己之趣而为社会众相之和。道说中大象无形,佛说中佛相无穷,都是以“有”指示方向,以“无”概括所有的存在。

 雅艺术,俗艺术,雅俗共赏的艺术,它们的发展都体现了人对艺术的追求,体现了艺术发展的规律性。艺术最初是不分雅俗的,后来沉淀在文学史、美术史、美学史上的雅艺术,它们作为文体形成初期都具备雅俗共赏的品格。《诗经》该算作是雅艺术的,但它是由先民时期民间创作而来,后来被孔夫子看出了味道,编选修改成《诗经》,也就雅了。楚辞作为文体,是江汉民众的歌咏形式,很类似于后世的民间小调,典雅是后来的事。赋体也是这样,它的产生也是适应了先秦诸子百家之后时代、思想、审美对文体发展的需要。后来文体依体例规律发展,形式越来越雅,于是也就束之高阁了。王羲之把魏晋之际的入世态度与出世精神很好地统一到他的字中,把个人爱好与社会审美需要很好地统一到他的字中,在当时就为社会认可,后来又被历史认同,是大俗大雅,又俗又雅,雅俗共赏之作。颜字也是这样,它的结字宽博,笔画肥硕,法度森严,在盛唐时期也是很时尚的审美风气。《步辇图》中画的杨贵妃姊妹几个都很胖,但她们受到才子皇帝唐玄宗的喜欢,与那个时代的审美精神不能没有因果关系。颜字同此,它在中国书法史上的创造性也就在于它是那个时代最出色的艺术创新。同王字一样,颜字也是书法艺术雅俗共赏的又一典范之作。

 前人论艺术,喜欢以阳春白雪喻雅,以下里巴人喻俗。雅俗共赏求之以合,以见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交汇。艺术表现相向相成易,相背相成难。雅俗共赏舍易求难,化难为易,这要有一种社会化的心态,要有一种历史的眼光,还要有哲学家对发展的感受。在文化社会化、大众化的当代,这对艺术创作更为迫切。历史上的个别艺术现象,现在要成为一种普遍的艺术现象,这是历史前进的步伐。孔夫子,王右军,颜平原,曹雪芹,还有鲁迅、茅盾和巴金,他们作为文人也是首先作为社会化的文人存在的。他们能感受到社会,感受到大众,感受到历史,由此把握住了时代,也把握住了自己。

 雅俗共赏是一种艺术境界,其实也是一种人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