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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深婉细腻的歌吟——旭宇诗集《醒来的歌声》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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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不少读者的感受一样,当我读完旭宇同志的诗集《醒来的歌声》(《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6)之后,也认为这是一本具有独特艺术风格的好集子。当然,从作品的题材和反映生活的深度来说,这本诗集并没有超出同时代诗人所涉猎的范围和达到的尺度:诗人不过是歌颂了家乡、土地和人民。

然而,正是在这些相似点上,却表现了诗人自己的艺术风貌:他是用自己的深婉细腻的歌喉在吟唱。这歌声显然不是那种司空见惯的海涛喧响,而是一道小溪所发出的涓涓绵绵的歌吟。诗人用这本集子为自己塑造的抒情形象是:他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吹奏高亢的喷呐,而是漫步于清新媚丽的山水田园中,信手拧一支柳哨或芦笛,向着秀丽的土地、美好的生活和善良的人民,轻轻吹出自己的款款深情。

古人评论诗文美,曾有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的说法。“得于阳与刚之美者,则其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清代姚然《复鲁絮非书》)。旭宇这本诗集具有阴柔之美,是可以品味到的。我想,如果可以把前些年涌现出来的风风火火、石雷奔走式的诗集称为具有阳刚之美的话,这本 《醒来的歌声》将以自己独特的美感刷新读者的耳目。而这,在艺术风格刚刚开始讲求多样化的今天,显然是难能可贵的。

《醒来的歌声》所表现出的诗人创作个性,可以从诗人对意象的选择,对意象的动作及音响的描绘上,明显地看出来。诗人对意象的选择,有着自己独特的艺术标准。他竭力回避着轰轰烈烈的盛大场面,而着眼于安恬幽雅的生活景致,笔下的意象不是昂头挥手、云雷奔发式的,而是恭谦雅淡,满怀着温和蕴藉的心性。

 

“燕山,睡在我的记忆里,

她是我绿色的童年,

曾记得头上的白云走不完,

一颗心儿被小溪缠在青山。

《冀东行》

 

这是诗人的思乡之作,所选择的意象是安详地睡在记忆里的燕山、漫步连绵的白云和萦回婉曲的小溪,三个意象具有同一的安闲缠绵的情调,相互配合,很好地抒发了诗人的思乡个性。假如我们把这三个意象都换成峥嵘飞动的情调,那么抒情个性就会改变:

 

“呵,峥嵘磅礴的燕山,

多少年,你仍然横亘在我的心坎

!翻滚的白云可还裹着昔日的硝烟?

呼啸的滦河可还拥着战斗的呼喊?

 

意象变了,抒情个性也就跟着改变,这已不是童年的优美的回忆,而是战士的豪壮的追思了,后者的抒情形象显然已不再是旭宇同志,生活既没有提供他战斗的经历,又没有给他育成这种豪迈的气质,他的个性就是那样深挚安恬,他忠实地依照自己的个性、用自己的眼睛进行观察和选取意象,写出了自己独特风格的诗篇。

《红枣》这首诗,同样写出了这类意象:“家乡的枣树,即使遭到了虫害冰雹,欠收

了,多挨三竿,从不抱怨,只是期望来年的风和雨调。”在温和、坚忍的枣树意象中,体现了诗人的个性,寄寓了诗人对茹苦含辛、艰难奋斗的故乡人民由衷的深挚的赞美。在诗人笔下,还有那“报春不用紫衫红袖,只是向惺松的原野招一招手”的质朴、雅淡的春柳(《家乡的春柳》),还有曾“用绿色的臂膀楼抱过革命”、虽在“地图上没有它的户口”、但至今仍用“秋月的芦花”浮现“当年的硝烟”的无名河(《无名河》),那“欢跳一天”此刻“枕着月色睡了”的麦浪(《麦浪睡着》),那“满是醉了的流云”和“揉碎了的金阳月阴”的山川原野,这些意象都是安恬婉美的,充满了毫不张扬的内向个性。即便是那汹涌激荡的扬子江,诗人也把它写得那么妩媚而温柔:“我推下扬子江,她也娇艳地睡着,裹着珍珠铃被,枕着十里如桥,汽笛起伏:“呵,她的歌声多妙!。”

《夜登长江大桥》 ­­­­: 看,扬子江的睡态是这样悠雅美妙!不要以为一切睡态都是如此的,在刚健派诗作中,便是处于睡态的事物,一也是气势轩昂的:“月亮,不要照出我的影子,风,不要出声,祖国睡去了,枕着大海的涛声。”(李瑛《月夜潜听》)。一个秀美,一个壮美,两种创作个性描绘的两种睡态,同样都给人美的享受。描写所爱的事物是如此,描写所憎的事物,诗人也同样依据他的个性来选取意象:

 

“蜻蜒的巢,枯了,

水鸟的影子也已飘远,

蓝天呢,淹死在污泥里。

绿色的梦也都霉烂;

剩下的只有吹嘘的气泡,

一片发臭的语言

《死水》

 

显然诗人是在暴露“四人帮”的罪恶统治,但选取的意象却充满着诗人个性特点。为了进行比较,我想引王洪涛同志诗《浮船坞》(发表在《一长城》801)为例,王洪涛同志

这首诗的主题同样是暴露“四人帮”的罪恶统治,但所选取的意象是迥然不同的:“空中呵,空中是绞碎的浪,折断的桅,撕破的帆”,“船上呵,船上是跳动的钢锭,滚动的油桶,摔碎的茶碗”,“船体变形,底舱进水!螺旋浆的翅膀,也被海水拧断!妙诗中的意象是强烈地动荡的,借以表现诗人对那个动荡岁月的无比憎恨。而旭宇同志呢,他在表现这种愤恨的情感时,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他所选取的意象是出奇的死寂,一切生命都停止了,发臭的死水里,只有一片吹嘘的气泡在冒动。这同样是诗人那种深挚沉婉的个性的反映,诗人依据这种个性选取独特的意象,使他的切齿痛恨表现得如此滞重而深沉。对意象动作的描写,起着重要的表现作用。具有阳刚之美的诗篇,描写意象的动作是大的,急的,快的,如风驰电掣,如云滚浪翻,如洪溢石走,通篇充溢着飞扬动荡的气势。而具有阴柔之美的诗歌,在动作的描写则是小的,轻的,缓的,如风拂柳絮,如雨点浮萍,如初日徐升,通篇是轻舒徐款的韵味。旭宇同志看来是深明此道的,他对于动作的描写,紧紧地扣应着笔下意象的个性特点,作到意象既恬而动作尤轻,从而创造了一个个深婉的意境。

例如,他笔下的“风”,都是轻徐和缓泊:“风走来,把新穗的梦抚摸”(《麦浪睡着》),“风将白云一朵朵揉碎,撒下一片片温存的语言”(《雪夜》),“轻柔柔,微风的手把白云覆盖在上面”(《乘湘黔火车西行》),“高压线似一架琴弦,春城的手指弹拨,醉了边关”(《歌手》)等等。“走来”,“抚摸”,“撒下”,“弹拨”,这些动作是多么轻柔呵,它们所刻划的意象是多么婉美呵!诗人写“雨”,其动作也是细腻缠绵的,“茫茫的雨帘卷起”(《雨后》),“春雨的朱唇,先把龟裂的上地吻吻”(《无题))),“我落在花枝,凝成粒粒含笑的苞蕾,我飘

到溪谷,化作一支拨动的琴弦……让沉睡的苏醒吧,我把他们摇曳,让冻僵的复苏吧,我润开他的双眼”(《春雨》)等等。“卷”帘,“吻”,“落”,“飘”,“摇曳”,“润开”,这些动作多么轻巧温存呵!诗人写夜景,那动作描写更是动人。“夜色怀艳着梦乡睡去,车船的歌唱也都柔软,只有灯火还瞳朦相望,守护着静静入睡的人间”

《雪夜》

“老嫂抱着孩子轻摇蒲扇,

‘峨,峨’,催眠曲拈在唇边。”

《夏夜》

 

多么安谧的夜晚,万物纷纷人睡了,那灯火虽还未睡,也已是睡眼迷离,“瞳朦相望”;

那老嫂虽还“轻摇蒲扇”,而催眠曲也已粘滞地“粘”在嘴边了。这种欲睡状态的细微动态刻划,更能表达出大千世界的酣酣睡意和无比安恬。除此以外,诗人还十分注意从一音响的角度来丰满意象的特征。诗集中从未出现过海啸山崩、雷霆震怒之类的声响,作用于读者听觉的,是从白色的蛋皮里,挤出的“金黄的跳跃着逗人的歌曲”(《鸡雏》),是“蛙们的催眠曲起伏应和”(《麦浪睡着》),是“小草间,虫儿弹着琴,邀着知音”(《雨后》),是秋叶“悄声地凋落”(《秋》),一句话,是一曲曲委婉动听的轻音乐。安恬的意象,舒缓的动作,轻柔的音响,加上诗人大量地使用物我合一的拟人化手法(不再详述),造成了这本诗集浓郁的细腻的抒情特色,表现了诗人独特的抒情个性和艺术风格。

对此,诗人在《百灵》这首诗中巳有明白的表述—“我多么愿生一副百灵的歌喉,将我的歌儿献给大时代的今天。”那婉转动人的百灵鸟的歌喉,已喜诗人初具,今后是如何用这个歌喉把歌儿唱得更为细腻婉转,沿着自己的风格继续开拓的问题。

古人论词,曾把词家分为豪放派和婉约派,当然,这两种派别自有其历史时代的思想内涵,我们不便借用它们去划分现代诗人的艺术归属。但是,这本诗集所反映出来的诗人的填密的观察和细致的表现,与婉约派的风格和手法确有相似之处。可喜的是,诗集收到良好的艺术效果。由此我想到,历史上的婉约派词风是否可以在廓清消极思想感情的前提下,重新出现在诗坛上,并且成为一大流派呢?我想是可以而且是应该的。我们的时代需要宏声大唱,同时也需要婉转轻吟,诗人们应该本着自己所独具的个性之质,唱出百鸟纷鸣似的时代的歌声。

选自《河北大学学报》

韩成武